第357章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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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7章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楚雄,南安州,城墙之上!
    昔剌亦听着周围的喊杀声,
    浑身甲胄破碎,脸上身上沾染着茫茫血污。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手中长刀,怔怔地看了过去,瞳孔微微摇晃,几次想要急促呼吸都被他憋了回去。
    长刀之上,沾满了血迹以及碎肉,
    最为明显的,是其上一个个将近三寸的豁口,
    原本锋利整洁的战刀,此刻变得如同梳子。
    夕阳的余晖斜洒在战场上,
    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健硕的身体变得扁平瘦小。
    昔剌亦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明军无穷无尽,黑压压一片,仿佛要将南州整个城池吞噬。
    昔剌亦,这位新任的麓川第一勇士,心中总是不甘。
    不甘得不到重用,不甘拿不到勇士的头衔,不甘比不过罕拔,不甘比不过阿鲁塔以及纳布迪。
    现在,他拿到了第一勇士的头衔,
    心中的不甘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无穷无尽。
    他曾以为,凭借勇武,
    足以在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足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然而,现实却如冰冷的刀锋,无情地割裂了他心中所想。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
    个人勇武,在庞大的军队面前,竟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昔剌亦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绝望。
    原来,一直坚持的路是错的。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缩影,
    那些曾经的战斗、牺牲、坚持,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开始怀疑,开始动摇,所追求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
    “第一勇士,真的有意义吗?”
    昔剌亦声音沙哑疲惫,还带着虚弱,
    他靠在城墙上,看着无穷无尽的明军,以及不时攀上城墙的明军,怔怔出神。
    个人勇武守不住南安州,甚至守不了一日。
    昔剌亦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被一点点抽离,慢慢倒在地上,
    尽管浑身染血,他依旧没有死,
    他靠坐在城墙上,感受着体内鲜血流逝,感受着视线模糊,回想自己的一生。
    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停闪过,
    很快,画面定格在了大军离城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意气风发,势必要守好大军后方。
    可现在,大军消失得无影无踪,来的却是明军?
    大军怎么了?
    将近二十万大军,战兵将近八万,就这么被明军消灭斩杀?
    昔剌亦不信。
    可心中随之而来的答案,则更让他迷茫,
    大军没有继续攻向楚雄,那去了哪?
    还是国主根本没有想过继续向着楚雄府攻打。
    昔剌亦忽然笑了起来,眼帘低垂,神光愈发黯淡,
    既然如此,那他在这里坚守为了什么?
    饵料吗?
    应该是吧。
    昔剌亦闭上了眼睛,没有了动作。
    周围战火弥漫,火炮的爆炸声以及喊杀声一刻不停,空气中弥漫着焦躁,恐慌。
    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暗,
    原本激烈的炮火声也慢慢停歇,喊杀声不再,
    只有一些火焰灼烧木头的爆炸声,时不时响起。
    黑暗笼罩了南安州,使得南安州一片死寂,活人寥寥。
    等到深夜,南安州才重新亮起了灯火,
    城墙上的大旗被重新更换为明国旗帜。
    在整个城门楼上,还插着一杆镶嵌着金丝的‘沐’字大旗,在微风中咧咧作响。
    很快,剧烈的马蹄声响起,
    不知多少马儿在黑暗中嘶鸣,渐渐远去。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同样响起,
    一同响起的还有成群结队的甲胄碰撞之声与嘹亮不齐的脚步。
    包围南安州的明军缓缓撤离,
    在不到两个时辰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何处。
    大理,定边。
    此刻正值黑夜,定边城中却一片灯火通明,
    不论是街铺还是民宅,都已经点燃了灯火,
    小小的灯火只能照亮为数不多的地方。
    但满城灯火,已经能将定边城齐齐照亮。
    定边城周围,密密麻麻的麓川大军坐落有序,
    漆黑的营帐连绵不绝,
    火光在城外连成了一条包裹着整个定边城的长龙,显得尤为壮丽。
    定边城的四方城墙,
    整齐有序地站立着军卒,手中拿着弓弩火铳以及石雷,
    一众应对攻城的防御器械也早已经运送上城墙,
    每一个缺口附近,都有一大桶金汁,
    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上面还冒着腾腾热气。
    但不论是军卒,还是行走在其上的将领,
    都对这种难闻味道视而不见。
    在生死之前,一切都可以无视。
    龙虎卫指挥使邓志忠此刻身处东城墙,
    手中拿着千里镜,不停地遥望远方,看着源源不断的麓川兵从山林中走出,
    继而进入到早已搭建好的营寨中。
    这一过程已经从中午一直到了深夜,还在继续。
    这让邓志忠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沐晟,沉声开口:
    “沐将军,眼前的这些麓川兵,
    粗略估算,可能有将近二十万,
    除却辅兵以及民夫,其中可战之兵至少有六万!
    而且甲胄精良,士气高昂,是麓川精锐。”
    沐晟放下了眼前的千里镜,
    虽然年轻,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许成熟,
    他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一些从楚雄抓过来的大明百姓,
    若是思伦法开始攻城,定然会不择手段,
    到了那时,说不得他们会将百姓顶在前面,从而消弭我等士气。”
    邓志忠脸色平常,淡淡开口:
    “沐将军,这在战事中是常有的事,不必意外,
    对我等京军精锐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倒是沐将军麾下的洪福卫,大多都是云南之兵,
    若是出现此等情况,就莫要对敌,
    还是充作预备为好,又或者避开此等情形。”
    沐晟陷入了沉默,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将其吐出,
    “还请邓大人放心,我部军卒一直以来操持的都是平叛之事,
    对于此等情况早已耳熟能详,不会影响士气的。”
    邓志忠面露几分诧异,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沐将军守好南侧城墙了,
    不过老夫还是要提醒沐将军一二,
    定边南方城墙,正对景东,
    既然思伦法来了,处在景东的大军也应该不日就会进发,说不得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到时,沐将军所部可能要承受远超以往的攻势,
    若是洪福卫力不从心,就早一些说,我等及时调配,
    面临战事,不是好面子的时候。”
    如今城内四卫各守一方城墙,
    邓志忠见沐晟太过年轻,害怕他因为年轻气盛而硬挺,
    到时若城墙被攻破,所有人都要死,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不如将丑话说在前头。
    沐晟听闻此话轻轻点头:
    “放心吧邓大人,我知道轻重。”
    忽然,沐晟想起了什么,
    转而看向胡子有些白的邓志忠,问道:
    “邓大人,若是姐夫在此,您就不会如此叮嘱了吧。”
    邓志忠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继而说道:
    “若陆将军在此,可能就不是老夫规劝他了,而是他规劝我等主动出击。”
    说着,邓志忠脸上生出一些感慨,淡淡开口:
    “沐将军,你如今的处境几次都让老夫忍不住羡慕啊,
    进攻治军可以学陆将军,防守治理地方可以学沐侯爷,
    老夫有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想,
    若是老夫年轻的时候能有此遭遇,
    岂会被一个京军指挥使困住,
    怕不是早就立下大功,升官发财了。”
    “哈哈哈哈哈。”
    邓志忠畅快的大笑回荡在东城墙,引得不少军卒将眸子投了过来,空气中凝重的氛围也舒缓了许多。
    沐晟听到此言,浑身的锋芒在此刻也收敛了许多,转而轻轻叹息:
    “不怕邓大人笑话,
    虽然我一直自诩打仗有几分天赋,也时常将日后封爵挂在嘴边,
    那时,整个云南都司还没有能与我相媲美的年轻俊杰,
    不论是家世又或者军中成就。
    但后来,姐夫来到云南之后,
    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概是大敌当前,又临近深夜,
    二人都有些唏嘘感慨,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有些话若是不说,等到战事一开,
    说不得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二人就这么站在东城墙上,
    看着远处的麓川营寨,就着月光,诉说着自己心中所想。
    定边城东三里,麓川军中大帐之内,
    思伦法身穿厚重甲胄,高坐上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昏暗的烛火在一旁轻轻闪烁,将他的半张脸都映衬在黑暗中。
    因为他的存在,原本灯火通明的军帐似乎变得阴暗沉重,
    带着浓浓的肃杀,似乎下一刻就要刀兵相见。
    他神情冰冷地看向下首跪附的斥候,冷声问道:
    “定边城内有多少兵?”
    “回禀国主,从今日的探查来看,
    应当有战兵两万余,民夫五万余,
    城内百姓不计其数,若是战事正酣之时,
    民夫可为战兵,百姓可为民夫。”
    思伦法笼罩在黑暗中的粗犷脸庞在此刻更为漆黑,可谓是阴沉到了极点。
    “一派胡言!”
    “若是定边城内有如此大军,
    那在景东与大军纠缠的是何人?
    这边两万,那边一万,金齿卫也有一万,
    大理城还有许多,这还未算大理府内诸多城池,
    如此算下来,整个大理岂不是有十万战兵?
    他明人就算是将整个云南掏空了,也不可能放十万战兵在大理!”
    思伦法的呼吸开始慢慢急促起来,
    虽然浑身充斥着威严,但军帐内还是多了一些紧张气氛,还有些许不安。
    “回禀国主,我等斥候绕城而行三十周,
    仔细测算过城墙上的防守军卒,没有丝毫偏差。”
    声音在军帐内回荡,思伦法猛地瞪大眼睛,
    直直地看向下首那人,眼中暴露出凶光。
    浓浓的杀气开始弥漫。
    那名斥候只觉得被豺狼虎豹盯上,
    浑身汗毛都倒数了起来,额头浸出一丝冷汗。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定边城内有多少战兵?”
    粗重的声音自上首垂落,让那名斥候又将脑袋低下了一些。
    豆大的汗水滴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让那名斥候险些瘫倒在地,身体一个哆嗦,
    他害怕步入同僚的后尘,
    这些日子已经有不知多少同僚死在了暴君手下。
    粗重的喘息声萦绕在军帐内,斥候抿了抿嘴,沉声开口:
    “回禀国主,斥候所探查推测的数量不会错,
    定边城内真正的战兵人数,一定超过两万。
    并且,军械齐备,粮草充足。”
    斥候眼中闪过一丝求生的渴望,连忙快速开口:
    “只是,在城外还有一些还未修建好的防御工事,不知是作何所用,
    但属下推测,明人如此紧张的修建工事,
    可.可能可能是预料到了我等会来到此地。”
    思伦法青筋直跳,双目圆瞪,
    白的胡子因为喘着粗气而轻轻掀起又落下,
    粗大的手臂连带着拳头,重重地砸在一旁桌案之上!
    “放屁!!”
    “拉出去,斩了!!!”
    思伦法此刻身体前倾,眸子中充满血丝,脸上的褶皱也变得明显,就如发怒的狮子。
    甲胄声响了起来,两名亲卫急速走了进来,
    架住那斥候的胳膊,就这么拖了出去。
    斥候此刻脸色发白,屎尿齐流:
    “国主!国主!!!”
    “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啊。”
    声音由近及远,慢慢消失在军帐中,军帐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从军帐一侧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父亲,明国既有防备,我等应早些攻城才是。”
    声音有些稚嫩,但十分清脆干练,还透露着一些成熟。
    思伦法缓缓转动脑袋,将视线转了过去,
    脸上暴戾的神情一点点消失不见,
    原本沟壑纵横的皱纹也一点点抹平,整个人恢复了平静。
    眼中还出现了一丝慈祥。
    少年是他的儿子思行法,如今将将十五岁,但已经是族中厮杀勇猛的勇士。
    在儿子面前,思伦法似乎也不屑于隐藏,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既然明人早有防备,
    我们就不能再等一切就绪了,要快一些打下定边,图谋大理”
    思行法虽然年轻,但表现得十分沉稳,
    他来到思伦法身前,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父亲,儿子也是这样认为,
    楚雄的迷阵还不知能迷惑明人过久,时间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们的大军,要趁着明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顿了顿,思行法继续说道:
    “孩儿以为,定边此等防务定然是明国的未雨绸缪之举,
    其中的战兵或许是抽调了大理境内诸多城池的防务,
    并不意味着明国洞悉了我们真正进攻的目标。
    而我们打下大理后,可以借着大理防务空虚之际,
    迅速抢占城池,而后向西进攻,打下金齿卫,
    打通大理与国内的通道。”
    思行法说话掷地有声,充满自信。
    思伦法停了眼含笑意,心中的沉重似乎消散了许多,
    将他拉了过来,用力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错,有理有据,我儿有名将之姿。”
    听到父亲夸奖,思行法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身为少年的羞涩,腼腆地笑了起来。
    “好了,我儿先下去歇息吧,等明日清晨便开始攻城!”
    思行法露出了灿烂笑容,认为是自己成功劝说了父亲,道:
    “父亲也早些歇息,您这两日都没怎么睡。”
    思伦法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向外摆了摆手。
    “孩儿告辞!”
    思行法微微躬身,漫步退出了军帐。
    等到他离开,军帐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唯有烛火在轻轻摇晃,思伦法的瞳孔也一点点发散,脑海中变得空空如也。
    不知过了多久,思伦法眼神凝视,沉声开口:
    “杀玛。”
    军帐入口很快便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正是思伦法的亲卫统领杀玛。
    思伦法沉声开口:
    “命人赶回景东,传令岱旺,让他带所有战兵赶来助阵!”
    “派人去往楚雄,告诉昔剌亦,
    我等正在进攻大理定边,无论如何都要将南安州守住!”
    “另外,传令全军,明早提前一个时辰生火造饭,天亮攻城!”
    杀玛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双手抱拳:
    “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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